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58章 病危

關燈
大捷過後, 晉陽太守府不過喜氣洋洋了兩天,隨即便被陰雲覆蓋。

“周尉丞,發生何事?!”

晏蓉和彭夫人穿過內儀門, 說說笑笑往勤慎堂而去, 剛踏進跨院,迎頭就碰上周玄。

對方走得非常急, 他曾因戰事頗了一條腿,聽說走得快就生疼,現在也顧不上了,匆匆幾乎小跑一樣奔出來。

晏蓉眼尖,晃眼見對方手裏還拿著一張對折的信帛, 看材質是軍報無疑, 她心頭一凜。

周玄猛地停住腳步, 身軀略滯大約很疼,他也顧不上,神色肅然遞上軍報, “夫人,剛接的軍報, 主公病危!”

這簡直就是平地驟起的一個旱雷,炸得母女二人頭暈目眩, 晏蓉失聲道:“不可能的!”

彭夫人也不敢置信,她搖著頭, 搶上前一把奪了軍報, “不, 不!”

母女定睛一看,只見軍報上面寫得清楚明白,“……雖大捷,但主公殫精竭慮,入孝義即病臥,來勢洶洶,如今竟垂危,不省人事。君侯與少主征戰在外,我等再三思慮,遂同報晉陽……”

周玄道:“這是趙先生筆跡。”

趙關,晏珣的心腹謀士,當初陪伴晏蓉出使冀州求結盟的就是他,當之無愧的晏珣股肱。

軍報上的字跡十分潦草,可見寫的時候是何等的心亂匆忙。

慈父竟病危?!

晏蓉只覺腦內轟鳴,呼吸不暢,她拒絕相信,喃喃道:“這不是真的,夫君和阿辭都在,他們會照顧好阿爹的。”

可軍報完全切中她心頭一直以來的隱憂,父親身體不好,騎馬顛簸軍情緊急,她總擔心他身體撐不住病倒。

可怎麽能病危呢?

父親不足月而生,胎裏帶出的弱癥,這數十年來,大病小病無數,可不是也一一挺過來了嗎?

怎麽這次就病危了?!

晏蓉無法相信,也不願意相信,可惜眼前軍報雖略潦草,但字字清晰,一下下重重擊打在她是心坎上。

巨大的悲傷襲來,她瞬間淚盈於睫,眼前蒙上一層水霧,再看不清那份軍報。

眼淚刷刷流著,她失去了所有反應的能力。

彭澈的聲音喚醒了她,他疾步從另一邊的跨院出來,沖上前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彭夫人,“姑母!姑母您怎麽了?莫要嚇唬侄兒?!”

晏蓉一抹眼淚,“阿娘,阿娘,你如何了?”

彭夫人從暈眩中掙紮站起來,她突然一把抓住晏蓉的手,“阿蓉,我要去看你爹!”

她力道非常之大,抓得晏蓉死緊而不自知,“我要守著你爹!”

“你爹之前也有好幾次是大病,都是我守著,照顧著,他才轉危為安的!”

“這次必會如此!”

彭夫人眼中迸發出希望的火花,她深愛夫君,一想他在陌生的地方痛苦煎熬,五臟六腑就如刀絞一般疼痛著。

她再不能等,“阿蓉,我們馬上就走!”

聞言這一瞬,晏蓉心下大動,她也恨不得插翅飛到父親身邊照顧,讓他轉危為安;退一萬步,若,若無法……

她必要守著他身邊,見他最後一面。

“阿娘!”

只是晏蓉理智未失,“只是,只是前線危險,若是,若是阿爹醒著,必不願意你去的。”

危險只是其次,其實晏蓉最擔心是母親的身體,彭夫人身體並不比晏珣強壯多少,也不是個能舟車勞頓的,萬一……

她絕不願痛失雙親!

臨行前,父親將母親交托到自己手裏,她如何能辜負分毫?

晏蓉舉棋不定,彭夫人卻道:“我不怕!即便是死,我也與他死在一起!”

彭夫人連這句話都說出口了,可見她的決心,決心一下,她人反倒鎮定下來了,“阿蓉你留在家裏,阿娘自己去,我領白翎衛去即可。”

她願意自己冒險,卻不願意將女兒同置險境。

晏蓉卻立即反駁,“阿娘說的什麽話?若要去,肯定我與你同去的?”

眼睜睜讓母親自己冒險,這怎麽可能?

“我們傳了軍報,先讓遂城遣軍士出城相迎,再護送過去孝義。孝義再遣軍出城相迎,如此,危險微乎其微。”

彭夫人目光堅決,晏蓉已知不可改,況且她也非常想奔往父親身邊,遂不再猶豫,強壓悲傷快速分析。

“這般,我們只需要獨自走晉陽至遂城的路,這一段是太原地界,我方大軍之後,甚是安穩,二千白翎衛應足矣。”

彭夫人勸服了女兒,正要點頭,後方突然傳來一個粗獷渾厚的嗓音,“不妥!夫人與女公子若要去,我再撥二千精兵。”

同時還沈重的腳步聲,眾人回頭一看,正是將軍陸寅大踏步而來。

陸寅,晏珣心腹之一,這次特地留他下來,就是將晉陽交給他守衛的。他十分有責任心,每天巡視城墻營房,而且看時間差不多,還會到太守府一趟,主動詢問軍報,不用等人送過去。

他耳尖,離得遠遠,就聽清楚這邊說話,心下焦慮,既擔憂主公也想勸住主母。但過來一看彭夫人神色,他就知道勸不住。

既然勸不住,那就多帶人。

陸寅就是這麽幹脆利落的行伍漢子。晏辭領了十萬大軍出征,僅留下五萬駐守兩郡,兩郡重要關卡有好些,因此即便晉陽是太原心臟,晏氏大本營,均下來也就分了一萬精兵。

一萬精兵其實問題也不大,晉陽是個古老城池,軍事要塞,歷來城高池深,易守難攻。且東邊是太行,其他三面都有駐兵要關,天然有門戶,若有敵來犯,不等敵軍攻破前頭關卡,他早就將主子們轉移到安全地點了。

因此,彭夫人母女安全是無虞的,霍珩才會放心帶晏蓉回來。

現在,彭夫人一定要去,雖說晉陽至遂城都是太原屬地,應無多少安全問題,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,陸寅琢磨了一下城防,覺得還能均出二千精兵。

白翎衛兩千多人,加這兩千精兵,再加幾百太守府府衛,湊夠五千,就等於大大上了一重保險了。

晏蓉立即頷首:“有勞將軍了。”

她本來就打算讓人請陸寅,看是否能多均一二千軍士,她和陸寅的想法一樣,雖然遂城接人,但保險上一上還是更加穩妥。

彭夫人一刻也等不下去了,“阿蓉,我們馬上就走!”

“好。”

晏蓉應了,囑咐周玄,“周尉丞,你立即寫了軍報發出去。”她想了想,“多寫幾份,分幾個時間發出去,莫走同一條路。”

陸寅已經匆匆回去點兵了,晏蓉一邊傳令白翎衛和府衛,一邊命準備結實馬車,多墊被褥,盡量柔軟些。

心神大亂的申媼等人,這才有了主心骨,各自匆匆去了。

彭澈目帶擔憂,“姑母萬萬多保重,姑父會無事的,勿要姑父好了,你卻病倒。”

這一刻的彭澈,情真意切,彭夫人匆匆握了握他的手,抹了一把淚,“姑母知道的,姑母會和你姑父一起回來的,到時在給你選個好妻子。”

她重重說,像回應侄子,更像告訴自己。

那邊廂晏蓉吩咐停當,彭夫人急急牽著女兒就回走,要去二門登車。

她腳下虛軟,晏蓉趕緊攙扶住,彭澈忙扶住另一邊,將她們送到二門,直到母女登車出發,他目送之後,才沈默折返勤慎堂。

剛進勤慎堂,便周玄招來傳訊兵,他等不及傳訊兵進去,自己沖出來將裝了軍報的竹筒交給對方。

“周尉丞。”

待傳信兵走了以後,彭澈叫住周玄,“周尉丞,此軍報極其要緊,恐怕得多傳幾分,再繞些偏僻道路,以防萬一。”

他最清楚晏珣病危這份信報是怎麽來的。傳信兵路上必遭截殺。晏蓉非常機敏,即使毫無破綻,她依然沒忘囑咐多送軍報,多分幾條路,以確保軍報送至。

但彭澈總唯恐不夠。

他憶起彭夫人帶淚的慘白面龐,心沈甸甸的。反正那人說了,只要彭夫人母女任何一個奔赴遂城,便算事成,便會放他母妹。

勤慎堂是機密地,且他觀察過左近無人能聽見,他趁機囑咐了周玄。

周玄頷首:“季泓所言極是,我正有此意。”

他也顧不上寒暄,匆匆回去研究路線。

彭澈立在遠處看他背影片刻,心事重重回自己值房。

時間回溯到二天前的傍晚,彭澈初見柏欽,在母妹即將受辱的最後關頭,他紅著眼睛答應那一刻。

柏欽滿意一笑,示意親衛住手,轉身往外行去,“公子不妨借一步說話。”

彭澈回頭看了眼縮成一團的母妹,咬了咬牙,跟著出了去。

二人來到東廂,對比起空蕩蕩又陳舊的正房,這廂房收拾得雅致多了,長案小幾矮榻坐席一樣不缺,幾上棋盤甚至還有一局未下完的棋,可見主人之悠閑。

彭澈憶起一墻之隔的狼狽母妹,恨極。

柏欽並不在意彭澈恨不恨自己,他之所以將人帶過來,是方便隔壁將彭氏母女帶下去,並親衛嚴密護持左右,以保證他後面的發言不落入第三人之耳。

“我知曉你不涉及軍務,也不會強人之難,讓你調遣兵馬。”

絕無成功率的事情他們怎麽會幹?彭澈此人動靜,安插在晉陽的細作本一直有留意的,柏欽來了以後,一邊關註戰局,一邊還讓人徹底查探了一遍。

今日,他要彭澈幹的,雖有風險,但只要彭澈用心,成功率還是不小。

柏欽微笑:“我們需要一封能亂真軍報,將晏氏母女誆往遂城。母女同去最好,實在無法,一個也行。”

彭澈張了張嘴,話沒說出口,柏欽卻已踱步到他的身邊,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,笑道:“你是個有心人,你會有法子的。”

這話語調平平,可話中之意卻不可質詢,並無絲毫討價還價的餘地。

……

柏欽說的沒錯,彭澈是個有心人,他要是真決心去做,真有法子的。

都尉丞周玄,原來是個太原軍一名勇將,世代忠心於晏氏。

五年前洛水一戰,他受重傷還瘸了腿,無法在勝任原本軍職。晏珣體恤忠心家將,將他升任都尉丞,文職,專門打理軍備軍報諸如此類的工作。

周玄一直兢兢業業。

周玄有個嫡出幼女,傾心彭澈多時。時下小娘子勇於追求真愛的不少,彭澈未出孝前便頻繁接近,十分熱情。待著出了孝,還讓爹娘多多往晏珣夫婦那邊使勁。

周玄看彭澈一表人才,還是主公內侄,是樂見其成的,不過吧,他大男人不好和主公提這個,就交給妻子了。

尉丞職位不低,周夫人和彭夫人還挺熟悉的,說得上話,但頭疼的是彭澈太得小娘子青睞了,提這事的不止一家,競爭者眾,彭夫人眼花繚亂,目前仍處於爭取狀態中。

總而言之,彭澈在上值時間,找個借口出公差,回程途徑周家,順便探望一下周玄已年愈六旬的病弱老母,還是非常受歡迎了。

他的目標,就是這個病弱老母。周玄是個有名的大孝子。而聽周家小娘子說,她祖母喜歡花木,只要不下雨不臥病,每日這個時辰,總要逛花園子。

彭澈拜見老夫人,還在周家小娘子歡喜又熱情的招呼下,從善如流上前,親自和小娘子一左一右攙扶老太太走另外一圈。

誰知在逛完花園,彭澈松手告辭時,小娘子手下一個不穩,讓老太太摔了一跤,當場暈闕過去了。

這年紀的老人,摔跤搞不好會出大事,周家大驚,周夫人立即延醫,又打發家人去通知夫君。

彭澈說,他也去吧,外來仆役不能進勤慎堂,一層層傳消息又慢,他回頭再來看老太太。

於是,他和周家仆役一起出發了。

彭澈直接沖進跨院,一臉急色,“糟了,周家打發人來,周老夫人摔倒暈闕,怕是……”

勤慎堂每個跨院都有守衛,軍務跨院尤為嚴密,無關人員無特殊情況,一律不許進。不過像這種特殊情況的報信,來人還是主公內侄,守衛倒沒有攔。

彭澈沖到周玄的值房,周玄頭部之前受過傷,不能激動,一激動就犯眼暈。

果然,大孝子如他,一聞聽老娘出事,當即眼前一黑。

彭澈懊惱,“我該慢些說的。”

他本來站在門外傳話的,見狀大驚沖進去攙扶周玄,目光卻立即往案面上瞥去。

軍報,不是說偽造就能偽造的。它所用的絹帛都是特制,有特殊花紋,特別戰時,會重新制作多批紋樣完全不同以往的,前線和後方約定,每隔幾天一換。

另外,還有一個防偽序號。好比前線發來的軍報,邊角都會一封接一封按“一二三……”寫上序號,明報暗報,不是掌管軍報之人,根本不知前線到底來了封多少軍報。

另外還有很關鍵的,魚符落的紅印。

總而言之,重重防偽,不是你隨意能偷龍轉鳳的。

彭澈知道,每天這個時候,前線的軍報都剛來不久,周玄應該正在整理。

果然,他一瞥過去,便見到案上的軍報。

最上面的,就是新的,周玄正在歸檔。

非常幸運,面上青色繁覆雲紋的軍報只疊了兩張。意思就是說,新底帛剛用兩天,這二日內,應不會這麽快就更換掉。

入目的,還有最新軍報左下角那幾個小字,“三十五”。

彭澈今日確實幸運,他不但順利知道了序號,沖過去攙扶周玄時,還發現周玄身邊一大木匣鎖頭已開。

他心中一動,無聲打開。

果然!

裏頭正是空白的軍報絹帛,最上面幾張,恰恰是青底雲紋。

看來周玄入檔已完畢,正準備書寫軍報。

彭澈本來打算趁機尋摸一下的,如今倒不用了,緊緊盯著閉目捂頭一臉痛苦的周玄,他悄悄將一張青色絹帛塞進寬袖之中,再無聲闔上匣蓋。

攙扶周玄在榻上躺了一陣,他的副手朱毅聞聲而來大驚,趕緊打發人去請醫匠,又快手快腳收拾案上的物事,一一鎖好。

彭澈狀似不知。

周玄緩了半盞茶功夫,不等醫匠前來,就勉強睜眼。他掙紮下地回去看老娘,雖走得匆忙,但不忘把人使出去,藏好所有東西,再用大鎖押了值房門窗。

他很謹慎,但奈何彭澈想得到的都趁亂得手了。

至於那枚最關鍵也是難度最高的的魚符印鑒,他曾在晏珣外書房見過一次,晏辭遞給父親的,雖晏珣馬上就收好了,不過驚鴻一瞥,但誰也不知彭澈有一個本領。

短時間內,他能過目不忘。

當初不知出於什麽心理,他回值房後,趁著記憶模糊之前,立即將魚符紋路描繪下來了。

如今竟真用上了。

待熬到下值,他將空白軍報、序號,還有魚符紋樣,他都交給了柏欽,同時還有一張趙關手跡。

其餘的,他無能為力。

柏欽十分滿意,說餘下的不用你管,事成之前,你回去不露端倪即可。

如今事成,彭夫人不顧晏蓉勸阻,執意奔赴遂城,母妹救贖有望,可彭澈心頭一片澀然。

開弓沒有回頭箭,他輾轉一夜最終選擇母妹,只能一條道走到黑。

再次熬到下值,彭澈出了太守府回頭看一眼,石獅張牙舞爪,廣亮大門威嚴大氣。

可惜他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周玄這邊,如今還暫時能瞞住,等到遂城接報,一切就無所遁形了。

他必須遣散心腹,離開晉陽隱姓埋名,陳佩是他的大仇人,他如今卻只能盼對方言而有信。

攢了攢拳,他告訴自己,為了母妹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身為人子,若眼睜睜看著母親在面前受辱,那他活著還有什麽意義?!

彭澈閉了閉眼,毅然轉身離去。

當晚,彭府人去樓空。

彭澈已見到了柏欽,他木著臉,冷冷問:“我的母親妹妹呢?”

“不急。”

柏欽一笑:“你隨我回揚州吧,總得主公示下,我才好放人。”

他說得雲淡風輕,彭澈額間青筋暴突,“你!!”

“你什麽?”

柏欽反問,他正色道:“我告知你不止一次,放人的是我的主公,你沒聽清楚嗎?”

這點,柏欽還真沒撒謊,由始到終,他都打算將人帶回去給陳佩放的。

雖然他沒刻意強調,但也好歹說了不止一次,半點沒欺騙。

柏欽笑問:“彭公子,你隨我回去嗎?”

彭澈面上陣青陣紅,事到如今,他騎虎難下,沒吭聲,但想來也是要硬著頭皮去了。

柏欽事成,神色更顯輕松,笑了笑,問道:“太守府遣出多少個信使往遂城?”

彭澈垂眸,遮住微閃的目光,“我不知,事成後我就回值房,不敢再湊合。”

他想了想,“可能有四個吧。”

其實遠不止,但這並非必要任務,他本來就不打算說。

柏欽瞄了他一眼,不置可否。

“明日,我們就離開太原吧。”

柏欽一行,恰巧截殺了晉陽遣往遂城的信使有四名,也不知有無漏網之魚?

若有,再晚的話,怕會有麻煩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